燕琰

吾之所乐,独乐六龙;六龙之调,使我心苦。

【原创/欧耽】英国逃兵 02

02

这里是伦敦,没错。但是绅士风度在某些情况下的确不值一提。

防空洞的入口就在酒店后墙处。如奥登之前所说,现在毕竟是战争。哪怕再想要刻意忘掉这个事实,重新体验一把纸醉金迷,一些现实问题也是不得不考虑进去的。看起来,德国的导弹的确没有在自己家基地里过元旦的习俗。

"不要挤!"奥登几乎是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冲乱哄哄的人流喊,"已经到地下了!有女士摔倒了!"

他站在一边,被挤得几乎贴着墙。安妮靠着角落坐着,高跟鞋掉了一只。"刚刚被人推了一把。"她皱紧眉,试图站起来。

奥登分出手来制止了她,随后就被人撞得一个踉跄。

"有位女士摔倒了,你们这群人都听不见的吗?"紧接着,他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。

弗朗索瓦用肩膀撞开了从后面拥挤来的几个人,挡在人流与这一处小角落之间。

"像样的绅士。"他耸了耸肩。

奥登和安妮有些发愣地看着弗朗索瓦。他的后背看起来并不多么宽阔,但他站在那里,宛如一堵墙。

"……像样的绅士。"最后,奥登偏过头轻轻说。

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防空洞内渐渐安静下来了。人群中偶尔传来一两处窃窃私语,能听到隐约传来间断的爆炸声,落在头顶不同的地方。安妮被弗朗索瓦半扶半抱,挪到前方靠着墙的长椅上寻了个狭小的位置坐了下来。奥登弯下腰把她的那双红色高跟鞋轻轻放在她的脚边。

"这样的鞋子,跳舞会很辛苦。"他说。

"这是舞会,奥登教授。"弗朗索瓦靠墙站着,接过话。

"就像你身上这身?"奥登扫了他一眼。

弗朗索瓦不甚自在地正了正领结,欲盖弥彰一般清了一下嗓子。"没有人会在舞会上穿马甲,教授。"他说。

"你要比你看上去强壮不少,先生。"安妮突兀地打断了话题,"经常运动?"

"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,女士。"弗朗索瓦冲她眨眨眼,语气轻佻得有些明目张胆,让奥登不禁皱眉。

"安妮·邓肯,教授,在布里福的三一学院教数学。"安妮紧紧盯着法国人的眼睛,语气平淡无波,"您经常锻炼身体吗,德·布卢瓦先生?"

"安……"奥登带着几分犹疑试图打断他们的谈话。他看到弗朗索瓦的表情在昏暗的灯下变得有些晦暗不明,但安妮也毫不退让。过久的沉默让空气中染上了尴尬,奥登在心底里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能够缓解气氛的词句。

一声极近的爆炸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,人们无一例外地抬起头来,望向单调发黄空无一物的天花板。昏暗的灯光开始慢吞吞地闪烁了起来,空气变得更加逼仄。

"您是教什么的,奥登教授?"弗朗索瓦突然开口。

"文学。"奥登回答。

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。弗朗索瓦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上闪烁的吊灯,就在奥登认定他不打算再说话的时候,他突然开口。

"……伙伴的语声也渐去渐弱,"他垂下眼睛轻声,"变得隐隐约约,有如发自墓中;他仿佛深深入睡却又完全醒觉,自己心音的节律在耳中化作了音乐。"

暗黄色的光和黑影依次交替落在他的脸上,奥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,只觉得等光映在他的眼睛里,像是月色下沉静的浪潮。弗朗索瓦的声音低沉而缓慢,带着冰冷的海水化不开的沉重和几分自嘲。他扭头看到了安妮诧异的神情。

"岛民请远方来客在黄沙上就坐,坐在海边,太阳与月亮之间;他们沉入了甜蜜的梦,梦见祖国,梦见妻子儿女和奴仆,但是永远不再操桨掌舵……"

"大海已令人厌倦,他们己厌倦了动荡荒凉的海洋。"奥登不由自主地低声接话。尤利西斯在海岛与海岛之间漂流,在落拓花的幻境之中渐渐沉醉,航行的意志逐渐消磨殆尽,"于是有人说,我们不再回家园。于是大家齐声歌唱……"

"……岛上的家乡,在茫茫大海彼方。"

"我们不愿再流浪。"

一声叹息,灯光彻底暗了下来。纳粹战机的轰炸声还在九英尺之上的地面继续,丁尼生的梦境彻底融化进了狭窄的黑暗中。

"你念诗很好听,教授。"威廉·奥登在这一汪黑暗中听到了弗朗索瓦的声音,"你的学生们一定很喜欢你的课。"

————

*威廉和安姐姐在的布里福大学:Bridgeford音译。我起名字就是这么懒。本来想叫桥津大学但是那样显得我懒得太明显。
 *弗朗索瓦和威廉一起背的那首诗:《食莲者》[也叫《食落拓花之人》],丁尼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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